春川禮(停更版)

無人之島

【宣郡】桃李不言

本店上新 内含1.2w极品宣郡 欢迎光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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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石】

  小镇近些天都没有下雨,巷口载着三白酒的小车骨碌骨碌地慢慢走着,阿叔的吆喝和酒香顺着幽深的巷子蔓延。回来经过巷口时,阿叔拉住我,塞过来一个小坛子,眼角都是笑出的褶子。

  “莫动咧。”

   妈妈拍拍我的头,发亮的木梳缓慢地顺到发尾,再用一根素银簪子挑起,在脑后挽出漂亮的形状。我伸手轻轻碰了碰,妈妈抓住我的手,在手心捏了捏。

  “囡囡什么时候走?”

  “还早呢,妈妈。”我反握了她的手,笑道。

  她也笑起来,有些细纹。她用木梳沾了水,轻轻理我耳边的碎发。


  门在这个时候被叩响。

  妈妈去开了门,露出一张青年的脸来。他有些拘谨地轻轻一弯腰,询问道:“您好……请问一下渌水亭怎么走?”

  “渌水亭,是要找阿钧啊?”

  妈妈回头看我,“囡囡啊,你带他去吧,顺便去看看阿钧呀!”

  

  “你认识宣先生吗?”

  我一脚踢飞一颗小石子,“认识啊。”

  我指了指已经远去的家门口的那棵杨柳,“我在那认识他的时候,他才五岁。”

  “真好,我也想认识。”

  我似笑非笑地看他,“你喜欢他啊?”

  青年一下子涨红了脸,“不……不是!仰慕!”

  我哈哈大笑。

  他真的不经逗,脸红了半天,临到地方才磕磕绊绊地叫住我。

  “嗯……那个……”

  “我姓花,叫我小花吧。”

  “小……花小姐,等会我应该说什么?”

  我笑着看他一眼,摇摇头。

  “不晓得呢,我也有很久不见他了。”

  

  我原本是想突然闯进去,吓他一下。

  然而就像我许多次夭折的恶作剧,在手指即将触碰到那扇门的时候,蓦地起了风,门上的风铃叮叮当当地摇晃起来,揭露了这场无疾而终的捉弄。

  我懊恼地咬咬牙,只得推门。

  “喵——”

  “您好,请……”

  话语终止在相视一眼里。桌上的小猫伸了个懒腰,轻盈地蹦下来。宣望钧愣怔一瞬,挂上清浅的笑。

  “回来了。”

  按照我构思的情节,应该怎么说来着?

  是“好久不见”还是“别来无恙”?

  都没有。这两个词也许适合世间大部分久别重逢,唯独不适合我们。就像上学时每个在巷子口碰见他的清晨一样,我咧嘴笑起来,点点头。

  “哦对了,他是来找你的。”

  宣望钧收起桌上的东西,从桌子后面绕过来,朝青年走过来。

  身边的人突然开始肉眼可见地颤抖,他颤抖着咽了口唾沫,颤抖着握住了宣望钧的手。

  “宣宣宣宣先生生生生生你你好我叫闻闻闻庭……”

  我笑得不可抑制。

  宣望钧也没忍住,银边眼镜后的一双眼睛弯了起来。

  “闻先生,你好。”

  闻庭都快哭了。

  宣望钧倒很耐心,“是带来了什么老物件需要修复吗?”

  闻庭含泪点头。

  宣望钧表示明白,他带着闻庭走进了小店后院。不一会儿,他又自己走了出来。

  “着急回去吗?”

  我摇摇头。

  “在那坐会吧,等我聊完事情。”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是一张放在角落里的木桌。桌漆掉得七零八落,倒像是有人刻意刮去的,隐约还能看见桌面上有几个字。

  痕迹浅浅的,仿佛谁的无心之失。



  “师父!”

  佝偻着的老人一下子跳起来,“谁允许你叫我师父了!”

  我笑嘻嘻地凑上去,“想你了师父。”

  老人嫌弃地推开我,眉目隐着不明显的笑意。

  “得了吧!还不是来找阿钧玩!”

  “不是咧!”我扬扬手里的书包,“我来找阿钧写作业!阿钧!”

  “哎。”

  少年围着围裙,掀开布帘走出来,身后跟着喵喵叫的小尾巴。他不知道在淘洗什么,手上往下滴着水。他一边擦了一边接过我的书包,我冲他一笑,自觉地跑到小木桌上坐下来。

  老人气笑,“小鬼头,那还成了你的专座了。”

  我假装听不见,低头摆弄作业。

  一杯桂花茶被轻轻搁在桌角,宣望钧俯下身来,指了指一道题。

  “这里写错了。”

  我挠挠头,拿笔划掉了。

  宣望钧拿了书,坐在我对面。屋外淅淅沥沥落着小雨,桂花香气氤氲纸上,我悄悄看了他一眼,笔在手里转啊转,最后心念一动,在桌子上歪歪扭扭地写了几个字。

  阿、钧、是、笨、蛋。


  宣望钧又一次端上一杯桂花茶,放在桌角。

  但此刻窗外是艳阳高照,树影婆娑。他不知从哪掏出来一罐梅子,放在我眼前。我尝了一颗,惊奇不已。

  “和师父做的一个味道!”

  他笑着点头,“师父教的。”

  我捏了一颗递到他嘴边,他愣了一下,就着我的手含了进去。

  “去忙吧阿钧,”我捧着茶,“我在这等着。”

  他便去后院了。

  我坐在角落里环顾四周,布局和与从前没有什么分别,只是整洁了很多。师父是个不拘小节的老手艺人,东西总是零零碎碎扔得到处都是。所以我来找宣望钧时,十次有八次他都在打扫卫生。

  托宣望钧的福,从他来的那天开始,店里总算能让客人有地方落脚了。

  小猫在远处观察了我很久,才慢慢地靠过来。我蹲下身,任它嗅着我的手。它闻着闻着,“喵呜”叫了一声,轻轻舔了舔我。

  我摸摸它的头,“好久不见呀,雪球。”

  阳光柔柔地照进来,在微尘之间折射出许多旧事。我在四岁认识了五岁的宣望钧,在大四的时候和研一的他告别。我们上了同一所小学,同一所初中,同一所高中,在清晨的雨雾里叼着牛奶一起跟阿叔打招呼,又在炊烟袅袅的黄昏笑闹着回家。

  笑闹的是我,宣望钧常常是把不知不觉走到路中间的我拽回来的操心角色。

  我蹲下来,在河水里洗好桃子递给他。他没接,指了指上游。

  “阿婶在洗衣服。”

  我心虚地擦了桃子上的肥皂沫。宣望钧无奈一笑,伸出手来。

  “给我吧,我回去吃。”

  我跟宣望钧的往事伴着南塘绵绵几月的雨都说不完,我虽然时常回忆,但思来想去,无非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许多事。

  我和宣望钧,青梅竹马。



【长溪】

    室友是在京城的大院子里长大的,有着庞大而规矩的家族,但从严肃的家庭氛围里走出来的她非常活泼爱笑。我和她合租第一年的冬天,她生日那一天,她喝了一点酒,拉着我说了很多很多话。

  她说起她家隔壁的男生,言语里满是透着欢乐的嫌弃。她讲他们从襁褓里一起长大,他们吵架,他陪失恋的她喝酒,他们打闹,欢喜冤家一样。

  她问我:“你有青梅竹马吗?”

  我说有,但好像跟你们的不一样。我们从不吵架,也不互相遮掩地胡闹。他永远像穿过小镇的那一条溪水,温和安静,井井有条,最生气的时候,也就是没有接我递过去的橙子而已。

  “好像比起青梅竹马,说是哥哥才更合适吧。”

  我深以为然。


  我依稀记得那是个微雨的午后。我坐在窗边的小桌前,晃着脚吃糖。雨点啪塔啪塔地轻敲屋檐,我听得愈发打盹,头也一下一下点起来。就在我快要坠入梦乡的时候,我听见屋外传来妈妈的声音。

  “哎呀,这是谁家的小孩子呦!”

  我一个激灵,手脚并用地跳下凳子往门口跑去。门一开,风夹着细雨便扑了一脸,我双手捂住眼睛,只从指缝里窥门外的小孩子。

  他具体穿得什么样我早已忘却,只记得似乎是一身不大符合年龄的深色衣裤。他站在妈妈的伞下,很是局促,手指捏着衣角,用力到关节都发白。我想如果是我,可能会尴尬地落荒而逃,但也许他从小被人嘱咐过很多什么道德礼貌,他踌躇一阵,向我妈妈问好。

  奇怪的是,明明是在对妈妈问好,他的目光却一直似有若无地落在我身上,那道目光穿过淋漓雨幕,竟看得我无故慌乱起来。妈妈用手背碰了碰他的脸,皱了眉,“瞧冷的,进来坐会吧。”

  没等他回应,我“噔噔噔”地跑回了屋。

  我颤颤巍巍地把温水端过来时,他已经坐在了饭桌前,低着头,发梢额头都是细密的雨水。他说谢谢,不知道是谢温水,还是谢毛巾,也许一起谢了。

  妈妈温柔地询问他来历状况,他有些紧张,但还是一一答了。我坐在旁边,似懂非懂地听着他出现在这里的缘由。那时的我还不太理解“养父母”“搬家”这些概念,只是本能地觉得他不太高兴,在妈妈问他“养父母对你好吗”而他沉默了几秒才点头的时候,我推给他一块水果糖。

  他愣了一下,抬起头看我。我们终于有了真正意义上的对视。而我也有了对他的第一印象——好看,眼睛颜色很浅。

  “你叫什么名字呀?”

  “宣望钧,”他声音稚嫩,却很清晰。

  当时这个名字听得我一头雾水,脑子里无论如何也搜集不到与这三个读音匹配的字。即便后来知道是那几个字,他的名字对于小孩儿来说还是复杂了,以至于我在一年级才会写他的名字。会写还不够,他还要认真地指出来哪个笔画是错的要我改正,但看在他会写我的名字的份上,我不跟他计较。

  那个雨天,他在我家待了整个下午,吃了我三块水果糖。而在对小孩子这样危险的昏暗雨天,直到雨停他跟我们告别,我都没有见到带着他南迁到小镇的养父母。他一身深色,独自一人走进雨后的雾里,仿佛下一秒也会化成一缕烟雾消散在昏色中。而那时我站在门口想,如果他是故事里来去无踪的小仙人的话,那么他化烟飞去的时候,被他穿走的我的外套会不会也一起变成仙衣呢?

 


   我醒来时,日头已经略微倾斜下去,将身后架子上的老物件镀上辉金。有风从木窗的缝隙溜进来,笔架上的笔彼此碰撞,叮叮当当地响起来。

  “啪”。风停了。有人把窗户关上了。

  清瘦的身影从刚刚睡醒尚未散去的模糊中走近,接着一只手盖在了我的眼睛上。

  我在五指间透进的光亮中缓缓睁眼,拍了拍他的手。

  他把手拿开,清晰的,熟悉的,许久未见的脸就在我面前。

  我直起身,伸了个懒腰,“聊完了?”

  “嗯,”他看着我,“聊完有一阵了,看你睡得很好,就没叫你。”

  我皱着脸甩甩枕麻了的胳膊,“昨天太累了,坐了那么久的飞机和车。”

  他放下书,手指攀上我的胳膊,轻轻揉捏。

  “我晓得。辛苦了。”

  我看了他很久,最后笑嘻嘻地拍拍他。

  “又帅了,见到你真好。”

  他笑了,“别的不会,就会哄人。”

  “哄人也有技巧的,我不就给自己哄来个师父吗?”

  他顺着我的目光看向主桌上那张合照,眼神里有一万条潺潺的溪水,宁静地流过小镇的岁月。

  “师傅也很想你,改天去看看他吧。”


  是黄昏。乌篷晃在浮金的水面,夕阳顺着涟漪一圈圈荡开。老伯坐在船上,甩手扔过来两颗枇杷。

  “丫头!回来咧!”

  我应了声,笑眯眯地拿过宣望钧接住的枇杷。他递给我一张纸,问我:“待多久?”

  “半个月吧。那边事情还很多呢。”

  他点点头,“过几天跟我回趟学校吧。”

  我动作一顿,“为什么?”

  “老杨拜托我修了一件瓷器,我给他送过去。他说让我顺便给他的学生讲讲历史和文物。”

  “老杨真会指使人,”我把另一颗枇杷塞进他口袋,“上学的时候就老留你到那么晚,害得我总等那么久。”

  宣望钧摸摸口袋,笑了,“你班主任还跟老杨抱怨过你虽然成绩好,但总不写作业,老杨问我,说你为什么不写作业。”

  我瞪大眼睛,“他以为我为什么不写?我等你等到那么晚,恨不得站着就能睡着,他竟然还问你!你怎么说的?”

  宣望钧手握成拳,抵在嘴边笑道:

  “我说你聪明,不用写。”


  宣望钧送我到家,妈妈边端菜边招呼他,“阿钧,吃了饭再走吧!”

  “不了阿婶,店里有活。”

  他拍拍我的头,“我走了,好好休息。”

  “改天去找你。”

  他点点头,转身消失在弯弯折折的巷子里。

  “阿钧好忙咧,总有人来找他,”妈妈递给我筷子,“前几天还说呢,阿钧这样名牌大学毕业的,回来这里是不是太委屈了?”

  我咽下一口饭,摇摇头。

  “阿钧喜欢就好了,妈妈。”


  夜里还是落了雨,清晨出门的时候,石砖上似乎一夜爬满了青苔。小猫被开门声惊着,两步从街上跑没了影。

  我往渌水亭走过去。没走几步,突然被人叫住了。

  我回头,跟来人打招呼。

  “闻先生,今天又来啦。”

  他挠挠头,“叫我闻庭就好……我想看看宣先生是怎么工作的。”

  “你要修什么?”

  “一只镯子,”他比划了一下,“是我母亲的。她刚刚过世。”

  “怎么会来找到宣望钧呢?”

  “我的导师曾经就是宣先生的导师,是他向我推荐的……我其实应该叫他师兄来着。”

  “老师他很喜欢宣师兄,曾经想把师兄留在身边做项目,总跟我们念叨。抛去老师的原因,我非常崇拜师兄和他师父齐老先生。”

  他深吸了一口清晨湿润的空气,“我的梦想就是在这样的古镇巷子里开一家古物修复店,门可罗雀也没关系。就像师兄这样。”

  桥头有一颗桂花树,此时还郁郁葱葱地等待秋天。我想起每至花期经过这里的浓香,和簌簌落在肩头的花叶。师父不在时,我会霸占他的摇椅,在树下晃啊晃地昏睡。睡醒时一睁眼,便能看见不远处窗下捧着瓷器玉器研究的宣望钧。我有时候会有些恍惚,因为明明我睡着时他就是这个表情这个动作。

  他在屋里,我在窗外。他看玉,我看他。

  偶尔睡过了,会有人轻声喊我名字,他说天快黑了,睡这凉。

  “你不累吗,阿钧?”

  每每这时,他从灯下抬头,我看到他的眼镜上都落了些许木屑灰尘,然而那双望过来的眼还是亮的,凭着这双眼,他能走过所有的质疑与遗憾。




【时雨】

 “小花!”

  我吓了一跳,差点栽倒。

  我回过头,还没来得及看清人,手先被人握住了。隔壁班的班花拉着我的双手,纤长睫毛扇啊扇。

  “小花你好啊。”

  “你好……呃……张露?”

  “是陈露哦。”

  不愧是温柔大方的班花,脸色都没变一下。

  “对不起对不起,”我略带歉意地一笑,“有什么事吗?”

  她左右一张望,“宣学长他……没和你一起走吗?”

  我摇摇头,“他要开会。”

  她突然羞涩起来,脸红得像此刻的晚霞。我顿时明白,业务娴熟地伸出手。

  她讶然,脸更红了,磨磨蹭蹭掏出一封信。

  信封是干干净净的天蓝色,像小镇晴时的天。反正比那些画满爱心五颜六色的好看多了。

  她温温柔柔地向我轻轻鞠躬。

  “谢谢你小花。”

  

  风铃叮叮当当地响起来,宣望钧单肩背着包推门而入。外面应该起了风,他额前的碎发被吹得有些凌乱。

  我推给他一杯热茶水。

  “你回来得好晚,我都写完作业了。”

  他边喝水边放下书包,“事情比较多。”

  我垂下头去接着逗雪球,耳边是他奚奚索索脱外套的声音。没一会儿,声音突然停了,紧接着他叫我的名字。

  “这是什么?”

  我瞟了一眼,“情书。十三班班花给的。”

  想了想,我问:“张露,你认识吧?”

  “是陈露吧。”

  “……你还真认识啊。”

  他面色无异,摇摇头,“不算。开学典礼优秀学生发言之前,你回去拿稿子的时候她在后台跟我搭过几句话。”

  我撇撇嘴,心想我就走了那么一会她就搭上话了。边想嘴里嘟囔,“那个陈露真的很不错呢。”

  起码不像有些拜托我送情书的人,扔给我就走了。     我又不是垃圾桶。

  宣望钧没说话,只是把那封信放在一边,朝我走过来。

  “有哪里不会吗?”

  说不出来为什么,我心里有点不爽,奈何我真的有不会的题,在书包里掏啊掏,结果抽书的时候,“啪”,也掉出来一封信。

  宣望钧捡起来,轻轻挑眉,“情书?”

  其实那只是小月写的年级八卦大全,被我随手塞进了手边的信封里。

 但我顿了一下,不服输似的抬起头,“是啊。”

  “谁?”

  没想到他会追问,但又不肯咽下这口气,我顿了一下,随口胡诌:“十班的徐奕,你知道吧?”

  我本以为他对高二年级的状况不甚清楚,谁知道话一出口,他眉头瞬间皱起来。

  “他不行。”

  “你怎么知道?”我不看他,在本子上乱涂乱画,“他挺帅的。”

  宣望钧沉默。良久,他叹了口气,叫我名字。

  “乖一些。”


  我一语成谶。

  在某个我等宣望钧回家的夜晚,徐奕从不知道哪个角落里蹦出来,拦住我,说:“小花,我挺喜欢你的。”

  天太黑,没看清人,我莫名其妙,“你是哪位?”

  他也不觉得尴尬,“我是十班的徐奕,你应该听说过我。”

  “原来看黄书被主任逮住的就是你啊。”

  徐奕表情僵了一下,“不……不是我,我替人背锅的!”

  “好好,是谁都无所谓,”我余光瞥到远处宣望钧的身影,“麻烦让一下,我要回家了。”

  他似乎很不可思议,“哎!我说我喜欢你哎!”

  宣望钧已经快走到我这里了,我朝他礼貌笑笑,“你请便。”说完绕过他走了。

  “徐奕?”

  我突然心虚起来,拉着他的袖子快步走着。

  宣望钧皱起眉,连带着落在我身上的目光都冷了一些。


  从徐奕表白后的第二天起,徐奕追我的动静可谓是惊天动地,上至搬着凳子来我们班听课,下至送糖送饮料,简直阴魂不散。

  我把他送的所有东西装进袋子,塞进他手里,“谢谢,但不要给我送了,我没有这个心思。”

  徐奕梗着头不听。我有时候都怀疑他是不是脑子缺了几道褶。

  而每次放学的时候,堪称历史性的对峙时刻。

  宣望钧皱着眉看他,他呲着牙看宣望钧。我只能捏捏宣望钧的衣角,说:“累了。走吧?”

  日复一日。

  就在我以为这样的日子没头了的时候,它到头了。

  徐奕在操场上拦住我,恶狠狠地叫我全名,“你吊着人是什么意思?要杀要剐给个痛快!”

  我皱眉,“你电视剧看多了吧,徐奕,我不喜欢你这几个字我说了几千遍了?你有一遍听进去了吗?”

  “我怎么了你不喜欢我?喜欢我的一抓一大把,你别不珍惜我!”

  我懒得理他,转身想走。

  刚转了一半,肩膀突然被人大力推了一下,我猛地一晃,天旋地转,重重地摔在橡胶跑道。

  摔得太重,我眼前一花,只听得见身边纷沓的脚步声,有人想扶我,但手刚扶上我的胳膊,我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肉和肉对冲的闷响,惨叫声,以及此起彼伏的惊呼和抽气声。

  我忍着疼支起身子,在一片混乱里我喊道:“宣望钧!”

  高瘦的身影揪着徐奕的衣领,喘着粗气回头看我。

  我从没见过这样的他,狠厉而决绝,工整的校服被徐奕到处乱抓的手扯得歪歪扭扭,望向我的一瞬间我看见了他眼里有一场惊天的海啸,又平静成温柔的河流。

  主任在人群外喊:“住手!住手!”

  我深吸一口气,大喊:

  “不行!打他!加油!”


  “很疼吗?”

  我趴在宣望钧背上,嘴硬道:“不疼。”

  他跨过小水渠,动作幅度大了一点,我没忍住,“嘶”了一声。

  “骗人。”他轻声说。

  “那你呢,你手疼吗?”

  “疼,”他面不改色,“他瘦得像条狗,脸上骨头硌人。”

  我笑得浑身疼,边吸气边逗他,“这么多年,我都没发现你居然会打架哎。”

  他走过小桥,“我学过武术。”

  “真的吗,”我惊奇地晃晃他,“文武双全啊。你还有什么是不会的吗?”

  他稳住身子,把我往上托了托。

  “不会在看人打架的时候喊加油……不要动,刚上好药。”


  “你说你啊!”主任恨铁不成钢地指着我,“你以为看篮球赛呢!还加油!”

  我坐在沙发上,低着头不敢说话。

  “你……”

  “主任,”宣望钧往主任手里塞了个保温杯,“既然确定了会给徐奕记大过,就算解决了。她伤得不轻,我先带她回去吧。”

  主任一句话憋在嗓子里,看看我泫然欲泣的表情和刚处理的伤,又看看宣望钧,无奈地一摆手。

  “下次不许这样了啊!”


  我嘻嘻笑,“对不起嘛,可是真的很解气啊!”

  宣望钧被我逗笑,偏头看我一眼。

  我心情突然好起来,从他肩膀抬起头,看着暮色四合的天哼起歌来。

  人果然是活在许多瞬间里的。如果有人曾经和谁走过织在雨线里的缓慢岁月,就会明白我们说不出口的好久不见。时间让所有痛苦欢乐都碎片化了,变成很多回忆时即可拆解拼接的拼图,拼来拼去总是那么几张脸,几棵树,几滴雨,笑着哭着的瞬间,而我就活在那些瞬间里。那时我没有预想分别或者所有的以后,我只是像个傻孩子,看着天上渐明的星星,带着浑身伤痕哼唱童谣。

  “阿钧。”

  “嗯?”

  “对不起。”

  我曾说的那些话,究竟是哪里来的胜负欲驱使我说的?是看到宣望钧被别人喜欢,还是看到他被班花喜欢?我发觉这完全是不同的理由。明明他不是第一次收到情书,我也不是没有被人喜欢过,怎么只是一封天蓝色的信,却让老屋下起了雨。那之后我时常自问,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无法跟不怀好意的世界共享宣望钧,究竟是什么时候有了害怕失去的感觉。在感情空白的时代,我自私地认为,宣望钧是属于我的。

  而那时的“属于”并不掺杂多少情爱,但我想我可能是有一点喜欢宣望钧的。我没声张,只是在想明白之后搂紧了宣望钧的脖子。他抬头看了一眼月亮,说:“没关系。”

  在眼泪掉下来之前,我冲他开玩笑。

  “我还挺疼的。要不下次模考你考个顺子吧,让我高兴高兴。”

  那一天黄昏,年级大榜前人头攒动,戴眼镜的兄弟只看了一眼,当即抱头痛哭。我定睛一看,昔日大神两分惜败万年老二眼镜兄,顶着678的分数稳居其下。




【明月】

  我和宣望钧去看了师父。

  我把花放下,笑着打招呼:“师父,小花回来了。”

  师父也笑着,没有说话。

  其实师父很少笑,他是个严肃而认真的老头。有时我说些故意逗他哄他的话,他才会嫌弃地笑起来。更多时候我见到的,是他对着古玩抑或修古玩的宣望钧紧皱的眉头,但那并非是不满。

  而他现在笑着,我发觉他其实一派慈眉善目,像雨后出晴的镇子,带着凉丝丝的温暖。

  我不算是师父的徒弟,但是总爱跟着宣望钧叫师父,一开始师父还会叫我不要乱叫,后来也习惯了。曾经有人慕名来拜访,他指着我俩介绍,说这是他的两个徒弟。

  惭愧的是,我这个小徒弟根本是个小混子。一没有跟师父学什么正经手艺,二没有继承他的衣钵,只凭一张哄人的嘴得以在老屋子里穿梭。我走后宣望钧和我通电话,他说师父走了,把院子和老屋留给了我们俩。

  我们俩吗?

  师父留在了小镇,他睡在小镇西面的小山坡,那里有几棵春天很漂亮的玉兰花树,雨后铺成满地雪白。

  可惜现在的季节,风吹雨打只会掉满地的树叶,但这样也很好,起码让人感觉这个山坡还是活的,而非因为亲人的长眠变得面目全非。我踏入这里,如同踏入小院,或者踏入你粗糙生茧的掌心。

  现在也在下着雨。宣望钧在我身后撑着伞,默默地听着我唠唠叨叨。我缓慢地,混乱地讲着这些年的生活,我讲国外遇到的很多善良的人,我讲学业顺利,绝口不提所有离别和错过。

  老头微笑地听着。

  宣望钧把我抱进怀里的时候,浸了雨的凉风尚未吹干眼泪,我被他胸口的温度烫得颤抖起来,像墓前那束雨打零落的白菊。我说,我只是腿麻了。

  宣望钧抱我抱得很紧,我难以呼吸。胸腔艰难起伏之间,混着雨水的空气浸透整个心肺,我想起犯中二的青春期常不打伞,淋着小雨走来走去,仿佛这样就能走出我所不能理解的世界。长大之后面对学业和繁多的事情,因为抗拒一边头晕脑胀流鼻涕还要写作业作报告,再也没有自作多情地跟雨搞什么亲密接触。唯一的一次,就是在师父去世的那天。

  我在公寓的落地窗前挂了电话,沉默地望向雨幕后模糊破碎的城市。雨下得很大,往日远处高楼上闪烁的广告牌此刻熄灭了,隔着雨水看过去,大楼仿佛一座高耸的墓碑。然而城市有那么多座大楼,鳞次栉比的楼,鳞次栉比的墓碑,连我自己也在墓碑里。然而事实上,被困在墓碑里的此刻另有其人。

  “师父想跟你说话。”

  不管背景里气急败坏的“我哪里想跟这丫头说话了”的抗议,我笑嘻嘻地叫他:“师父!”

  “师父!我在华人街的市场上发现了好漂亮的一套茶具!等我再跟老板谈谈价格,下回一定给你带回去!”

  那边没说话。但那天小镇应当是起了风,我听见听筒里传来呼呼的风声,风铃叮当作响,清脆得仿佛清晨鸟啼。风声止了的时候,老头嘟囔说:“我才不稀罕。”

  我在夜色中的异国灯下笑了,我听见阿钧也笑了。

  时间是半个月前东八区的早晨八点十八分。

  

  有人说分别并不可怕,因为离开的人会化作世间万物。吹过的风是他,落下的雨是他,也许也会是冬天毛衣上的静电,一片落叶,壁炉里迸出来的一点火花。因此我们总能重逢,在我也离开之后,我也会化作这些东西,我们也许能作为两粒尘埃永久漂浮,遇见风就飘远一点,遇见雨,就落进地面,混入泥土。

  所以你会化成雨吗?

  我想即便你成了雨,远渡重洋淋湿我的概率也太小了。你那么爱那座镇子,如果有上帝窥见你的灵魂,里面恐怕有二分之一都是小镇的夕阳。所以我恐怕不能遇见你了。

  恐怕还要很久才能再见面呢,小老头。



【船舫】

   我正听讲,胳膊被人戳了戳,一小包饼干被推了过来。

  旁边的男生踌躇半天,神秘兮兮地凑过来问:

  “姐姐,你是宣老师老婆吗?”

  “咳——”

  正讲到商周玉器的宣望钧突然停住了,和全班一起往最后排看过来。我呛红了脸,把头埋进书后面,试图用行为狡辩刚才发出声音的不是我。

  讲台上的人笑了一声,接着讲起来。我趴了半天,“啪嗒”,一个纸团扔了过来。

  “姐姐对不起。”

  我仍然趴着,姿势怪异地写上“没关系,我不是”。

  男生挠挠头,又写:那你可以是吗?

  我:?

  他握着笔,愁眉苦脸地写些什么,写完了又划掉,看起来非常苦恼。就这样来来回回好几次,他终于泄了气地扔下笔,抬头状似无意地瞥向第一排的某个位置。我顺着看过去,是个一脸崇拜地盯着宣望钧的高马尾小女生。

  我撕了张纸,写:你喜欢她?

  他脸腾地红了,急切地写:我看宣老师呢!

  我写:眼神都拉丝了。

  他脸更红了,我觉得不能再逗他了,感觉下一秒他的脸会爆炸。我往嘴里塞了块饼干,潇洒写道:喜欢就追。

  他看着纸条,不知道在想什么美好场景,嘴角都要咧到耳朵根了。笑了一会儿,他又意识到什么,问我:她万一喜欢宣老师怎么办?

  我想了想,乱写:宣老师有喜欢的人了。

  我发誓,我只是为了安慰春心萌动的小男孩,他也确实有被安慰到,肉眼可见地高兴起来,甚至临走前还塞给我好几包饼干。宣望钧晚我一会儿出教室,我撕开包装袋递给宣望钧,我们俩一人捧一包小饼干走在校园里。

  “你跟那个男生聊什么了?”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身后有人叫他。我跟他一起回过头去,刚才第一排的高马尾女生跑得气喘吁吁,停在我俩面前。

  “宣……宣老师!”

  “怎么了?”

  她扭捏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从口袋里掏出什么东西双手递过来,“您讲得真的很好!这是……我自己做的书签……”

  宣望钧愣了一下,温和一笑,“我不能收,不过谢谢你。”

  看她满脸掩不住的失落,我于心不忍地掏出一包小饼干,放进她手里。她惊讶地抬头看我,又看看饼干,跟我道谢:“谢谢您。”

  我福至心灵,笑道:“我很喜欢吃这个饼干。”

  她也笑了,笑得很腼腆,我看见她嘴角有个小小的梨涡,“我也非常喜欢吃。”

  等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的时候,我捧起一袋饼干,双手奉上,“宣老师,我很喜欢您,这是我亲手撕开包装的饼干,送给您。”

  宣望钧笑着看着我。阳光从走廊尽头奔涌而来,灌满了我们之间的所有空隙。阳光好像自带时光回溯,我想起上学时很多次跟他走过这条走廊时阳光一样很温暖,玻璃被擦得亮晶晶的,像城堡里公主不屑一顾的钻石墙。我有时候抱着作业,他有时候帮我抱着作业,在那个两条狗凑在一起都会被教导主任打跑的时候,我们俩仗着青梅竹马旧相识和两个年级一把手的身份肆无忌惮地同行。然后高考,然后分开,然后很多年之后,还是这个走廊,我献宝一样捧着吃了一半的饼干,而他伸手抹掉了我嘴角的饼干渣,顺手拿走了那袋饼干。

  “谢谢花同学。”

  这个人收受贿赂!

  我笑眯眯地跟在他身后,任由他为我挡去刺眼的阳光。



【停云】

   我是在冰粉摊上又遇见闻庭的。他看见了我,很惊喜地冲我招手。

   我请他吃了一份冰粉,他加了一勺桂花蜜。他吸溜吸溜地吃冰粉,说:“我要回学校了。”

  “镯子修完了?”

  “嗯,”他放下勺子,“今天就去拿了。估计再来要等冬天了。冬天的镇子好看吗?”

  我想了想,没想出什么特别的景观,只好说:“还行……我这么说你不会不来了吧?”

  他咬着勺子笑,“不会的。”

  我们俩像游客一样一边吃,一边摇头晃脑地看风景。准确来说是他看,我来介绍。在学校的时候做汇报,谈到自己的家乡和童年,我想来想去都是那么几件事,乏善可陈。如今走在路上边走边看边想,才会觉得原来每个角落都有话可说。

  我指着茶馆,“宣望钧跟这家老板很熟,他高中常来。我也跟着他来过很多次,但我有时候喝多了会睡不着,为什么宣望钧喝多少都不会失眠呢?”

  有只小猫飞一般地从我们面前掠过,我看着它的残影说:“那是茶馆的阿喵。”

  走过桥的时候,我踩踩脚下平整的砖石,“这块石头原先不平,我被它绊了没有五十次也有一百次了。我妈说我上辈子是白娘子,过不去这道坎。”

  闻庭乐不可支,结果没走两步,被砖缝狠狠绊了一跤。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有点懵。我没忍住,先笑了起来,他看我笑,也咯咯笑起来。最后发展成我俩一站一坐,一起在桥上哈哈大笑,活像两个精神病。

  这个癫狂的画面被外出回家路过的宣望钧看见了。他有些无奈地拉起了闻庭,又牵住我的手腕,仿佛妈妈带着两个淘气的孩子回家一样把我们塞进渌水亭。他从抽屉里拿出盒子递给闻庭,闻庭很认真地向他鞠躬道谢。

  “不必谢我。”

  闻庭转头看我,“也谢谢你。”

  我笑着点头。

  风铃叮叮当当喧闹着,片刻又归于宁静,好像没有人来过,也没有人离开。我恍然觉得安静并不是什么好事,在安静得灰尘都静止的空气里,人会控制不住自己的。那些被压制的情绪会像酷暑路上的一摊水渍迅速蒸发,升空,然后突破界限。就应该吵闹一些,就应该有像刚才在桥上莫名其妙的大笑,不管要战胜的是亲人的离世,还是无期限的离别,亦或是昼夜颠倒的时差,总之我们在那一刻达成共识了。

  宣望钧在叫我。

  我回头,他向我伸手,“来。”

  我走到他面前,他低着头,眼神平和而温柔。我从前时常怀疑他是否生来就有一双含情眼,除了第一次跟他隔着雨帘见面,他每每看我,我都觉得仿佛溺进平静清澈的湖里,一片永远被日暮夕阳笼罩的温暖湖水。

  我想去牵他的右手,但是那只手一直放在口袋里,于是我固执地摸进了他的口袋,在勾住他的手指之前,我先摸到了一张纸条。

  我把纸条拿出来,把写着字的一面对着他,看着他的眼睛问:“宣老师,你有喜欢的人了吗?”

  宣望钧没有看面前的纸条,视线越过纸条直直地看向我。

  “你不是写了吗?”

  “我乱写的。”

   他握住了我的手,把纸条塞进我手里,然后从左手边的口袋里拿出了一只镶玉的银镯子。 

  我看着那只镯子被宣望钧缓慢而珍重地推进我的手腕,老屋似乎一下子被按了慢倍速,落针可闻的空气和时光中,只有我的心跳和呼吸震耳欲聋。他摩挲着我的手腕,沉默须臾方才开口:

  “师父走时拉着我,说尽了平时不肯说的肺腑之言。说完了小屋和这些老家伙,他睁眼看着天花板,念叨说还有个徒弟小花,一个人漂泊在外,让人不放心。我握着他的手,答应他一定会照顾好他的小徒弟,他才闭上眼走了。我说这个不是为了说明我照顾你是看在师父的临终嘱托。我从五岁遇见你之后,承了很多人的请求保护你平安长大。阿婶会拜托我在学校照顾你,师父会嘱咐我不要让你受欺负,路口的阿伯也说过这样的话,我都一一承诺答应。但在所有的外加责任之外,我尚有一份与自己签订的约定。这个约定跟任何人都不相干,仅仅是因为我很早就爱你。我替别人保护你,也在替自己保护你。这份约定履行到现在,我突然发觉我没有办法再不求回报地做这一切,你说我贪婪也好,妄想也罢,我只是想问——”

  他突然叹了口气,我听见他的呼吸在颤抖。他捧起我的手贴在脸边,略带乞求地问了他也许在心底压了许多许多年的问题:

  “你能爱我吗?”

  他说这个爱字时,我突然想起很多往事的细枝末节,那些一直都被无意或刻意忽略的细节。他看向我的眼神,那些想要触碰我却又退回去的瞬间,送我登机时将落不落的眼泪。从前我也许捕捉到了这些时刻,但我总说,是错觉吧。又或者发觉自己喜欢宣望钧之后害怕被发现连朋友都没得做,便装聋作哑地跟他一年又一年不冷不热地走过来。可回过头去看,这条路上分明没有什么阻止我们靠近的阻碍,是我在固执地沿着最稳妥的路线闷头前进,分寸不敢越界。

  “宣望钧,你还记得你和徐奕打架那天吗?”

  “……记得。”

  “那天我趴在你背上,想应该是喜欢这个背我的人。我一直觉得我是从那天开始喜欢你的,可是实际上,我只是在那一天认识到从前对你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一直都是喜欢而已。”

  我揽住他的脖子,迫使他弯下腰跟我额头相抵。亲吻他的那一瞬间,我想起幼时他趴在桌子上睡觉,我左看看,右看看,看了半天,鬼迷心窍地朝他的脸亲了一口。

  旁边的小男孩目瞪口呆,“我妈说只有很喜欢的人才能亲的!”

  我后知后觉地不好意思起来,但又不肯丢了脸面,便叉着腰摆出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

  “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他?我不仅喜欢他,我还要嫁给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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