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川禮(停更版)

無人之島

【宣郡】如梦令

*来晚了!祝大家新年快乐!感谢阅读!

(有个小番外)




*我带他回山时,新年伊始,梅香千里。他因为陌生而身形僵硬,三千级台阶,他绷着脊背走过。

  我用仙法省了力气,陪着他走完了长阶三千。他汗流浃背,我一身轻快。那时我对他尚无什么同情心,便只在旁边掩面偷笑。

  他瞧见了,却冲我微笑起来。

  莫不是有些痴傻。

  后来他在满山馥郁的盛夏离开这里,连一句道别都没有,却折走了我房前池塘里开得最好的一朵荷花。

  孑然而来,却顺了我最喜欢的花走。这仇,我要翻来覆去记他个几百万年。





  1.

  “花神大人,生辰快乐啊!”

  我客气地笑笑,“多谢。”

  该念的贺寿公文都念完了,他裹裹衣裳,清清嗓子,状似无意地闲聊:“花亦山比以前热闹太多了……哎,您房前的那朵花长出新的了吗?”

  关你什么事。

  我面上不显,笑道:“快了。啊,今年点将升官,又没有司礼您么?”

  他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黑,活像去年水神来贺寿时随身带的变色章鱼。他嘴边勾起一个僵硬的笑,突然一拍脑门。

  “我忘了,过几日九重天有贵客,得早做准备,那便不叨扰了,告辞!”

  说罢便化烟散去。

  又是这样,每年来替九重天送礼吃了瘪就说天上有贵客,天天有贵客,当你们九重天是什么好地方呢。

  我把礼物扔到角落里,灭了案上烛火,往外走去。

  “花神大人!”

  “大人!生辰快乐!”

  我拍了拍小妖的头,半蹲下来。

  “今日后山仙露随意饮用,去叫大家吧。”

  小家伙眼睛亮晶晶的,呼着白气,大喊着谢谢花神大人跑远了。我笑着看他的身影消失在拐角,随手掐了一朵手边的红梅攥在手心里,眨眼间便化作微尘,带着我的法力落在脚下的土地上。

  加固了花亦山的阵法,我甩甩袖子,捏了诀,瞬间便消失在原地。


  刚好是暮色四合,夜晚将至的时候,夜市的摊位三三两两地支了起来,街头巷尾的灯也点了起来,缀在昏暗的天色里,晕开几圈光明。

  我摘了兜帽,悠哉悠哉地走在街上。

  今夜有奇术团表演,身边人潮拥挤,吵嚷着往街口涌去。我不欲同他们挤来挤去,便寻了个角落。好在奇术团的表演很盛大,站在人群外也能窥得一些。

  最漂亮的烟花绽放的时候,我感觉袖口被拉了一下。

  我低下头去,看见了一双黑亮的眼睛。

  “姐姐……”

  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人群之外突然传来几声急切的呼喊,似乎是这孩子的名字,他一听到,就慌张地往我身后藏了藏。

  “偷跑出来的?”

  他委委屈屈地攥着我的衣袖,“我不想背书,我想看烟花。”

  原来是个爱玩的小少爷。我决心逗逗他,弯下腰去,“你不怕我把你拐走了呀?”

  他却不害怕,傻乎乎地笑起来,“姐姐好看。”

  “姐姐是神仙吗?”

  我一愣,“为什么这么说?”

  “我……我看了一本书,上面写至南边有座山叫花亦,是花神大人的地盘。花神大人可漂亮啦,我想想,是怎么写的来着……”

  “山中仙者,腾晓云而转日夜,驾暮霭以轮四时。其貌也,玉容云鬓,颦笑断肠。远山横清波,丹朱点春雪。”

  他还在兴高采烈地背诵,全然不像不爱读书的淘气孩子。

  我许久没有说话。

  他烂熟地背出许多写我的句子来,最后小心翼翼地牵住了我的一根手指。

  “你就长这个样子。”

  “……是吗?”


  “是啊。”

  榻上的人眉眼低垂,翻过一页书,回答得轻描淡写。

  “还要接着读吗?”

  我打了个哈欠,点点头,又补充道:“跳过写我的这一句吧,听着怪不好意思的。”

  有声轻笑划过耳边,困意中他声音清明,如同窗外正潺潺的泉流,缓慢而清晰地念着他从书架上抽出来的《花间志》。

  那时山间长夏。



2.

  “神仙寿命动辄几万年,人事都如雪泥鸿爪,于漫长时间而言,遗忘实在是最好的办法。于是忘着忘着,想忘的忘记了,不想忘了也忘了。”

  扶桑神君倚着神树,微笑着看着我。我忆起他神殿墙壁的画像上那副巧笑倩兮的面容,底下还有个醉酒的神仙,拉着我傻乎乎地讲他与那人的初遇。

  我一边听一边想,神仙和凡人,真烂俗。

  

  我遇到宣望钧那时似乎也有奇术团的表演,与今天的情境很相像。

  我依旧退到了人群之外,但那天的表演并无新意,乏善可陈,我观望片刻,便百无聊赖地顺着街道慢慢走着。

  繁华喧闹才过新年的夜晚京城,多的是糕点摊,多的是灯笼架,绕过几个行人,我却在长街一隅看到了一个小小的字画摊位。

  许是没人来光顾,我走过去时,他没有发现,仍然埋头写着。我站在摊位之前,垂下眼是他束起的墨发,纤瘦的手腕,泛红的指尖与清秀的字迹,正写着一首熟识的诗。

  蓦地起了一阵风,笔架上挂着的几支笔叮叮当当撞在了一起,“啪嗒”掉了一支在我脚边。他被这响声吸引,终于抬头看过来。

  “你……”他愣愣地接过我递过来的笔,很快反应过来,轻声道了谢,“姑娘要看看字画么?”

  我弯下腰来,翻了翻他写好的纸张,半晌突然问:“能帮我写一张吗?”

  他一怔,“现在?……姑娘要写什么?”

  我问:“你看过《花间志》吗?”


  “你住在这里吗?”

  这是他耗尽一身力气爬上我山前三千级石阶,看着一身轻松的我,问的第一个问题。

  “嗯。”

  我看着他额上密密麻麻的汗珠,倒收了几分恶作剧的心思,伸手拨了拨他汗湿遮眼的额发。

  他没有躲。

  他环顾四周,犹豫问道:“我……不会打扰吗?”

  我摇摇头,凭空捏出一朵花,斜插进了他的鬓角。

  也许我恶作剧的心思并没有完全消散,因为对着他清润如玉的容色,我竟随心掐出了一朵殷红灿烂的红梅来。

  但若是他质疑,我也想为自己开脱——此时人间刚过新年,梅花香飘千里。

  他却没有说什么,只抬手摸了摸鬓边的花,片刻竟微微笑起来。

  “你果然是神仙吧?”

  “是啊。”我微笑点头。


3.

  宣望钧问我为什么带他回来,我说他长得好看。

  我问宣望钧为什么肯跟我走,他没有说话。

  面对我的追问,他连浇水的动作都没停。

  我不再问,倚在廊下,眯着眼晒太阳。

  有一日他读完了一本书,突然问我:“你喜欢人间吗?”

  我想了想,“还可以。”

  “你常去人间吗?”

  “不常,人间有时太过喧闹。”

  我指着远处虚无缥缈的云雾,同他说,“你瞧,这整座山都是我的,除了我与花,一无其他。这样很好。”

  他很认真地看着我,“那我呢?”

  我笑容满面,“你是人间献给花神大人的小公子呢。”


  许多许多许多年前,大约是现任天君将将上位时,曾来过花亦山。

  我和他本是多年老友,他见着我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在山间亭子里,说:

  “这山上怎么没见个活物啊?”

  我指了指自己。

  他哈哈笑,“我说的可不是像你这样被元尊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小荷花。”

  顿了顿,他语气沉下去,“也罢。元尊引天水仙云为你造了这座山,你想冷清热闹都好。总归你也不会委屈自己。”

  是。我待在这里,无聊了就去人间逛一趟,玩够了就回来一个人喝喝酒,看看花,热闹与孤寂都是我的选择。

  元尊在时,常水边濯足,我总听他说:“小荷花要记住我对你的好,如此才能记得只有这样的好才配得上你。”

  天君常打趣,说这许就是溺爱了。世间千万的好,我只作壁上观,慢慢挑选就好。

  带他回来就是我的很多选择之一。

  不只是因为他喜欢《花间志》,不只是因为他容色过人,不只是因为他写得一纸潇洒的如梦令,更不只是因为烟火之下他清澈水润的双眸。人间的普通人做选择时也许要顾忌许多,金钱,权势,但神仙不用。

  我觉得他是好的,顶好的,毫无顾忌地选择了他,许多的理由我都没有说,只是笑着逗他:

  “我很喜欢你呢。”


  


4.

  宣望钧其实是个有点无趣的人,话少。

  这是好话,至少对我来说。

  因为我也很无趣。

  然而两个无趣无聊的人待在一块,却生出许多有趣来。

  花亦山是花神府邸,花草皆有灵性,虽然我所栖息的主峰从不允许小灵物靠近,但免不了有淘气的小神仙在山界上蹦跶。

  那日饭后,宣望钧说想去外面走走。然而我这人,一吃饱就犯困,实在没劲跟他散步。他也不强求,只给我掖好被子,转身走了。

  我就这么睡过去了。

  梦里梦见了许多年前参加的蟠桃宴,琼浆甘美,我醉了酒,摇摇晃晃地在瑶池边慢走。

  走着走着,我站住了。

  面前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玉冠束发,锦带玄衣,眼中盛了一整片日暮长河。

  他伸手扶住了我,目光落在我身上,比烈酒还灼人。

  我望着熟悉的面容,伸出手想试试真假。可还未触及他的脸,突然一阵酒气扑面而来,我嗅了嗅,是茉莉花味的。

  奇怪了,蟠桃宴上用的都是桃园桃花酿的酒,怎么会有茉莉酒呢?

  我闭上眼晃了晃脑袋,再睁眼时,眼前赫然是我的屋子。

  我缓了一阵,想抬手掀被,却抬不动。

  低头,对上了一双眼。

  “宣……望钧?”

  他眨了眨眼,仿佛是在回答我。

  山间夜色深深,常年温和的风拂过轩窗,他沾染了酒意的眼波便流转起来。我不知道他在我手边趴了多久,只觉得此刻满室茉莉香,散也散不尽。


  “喝酒了?”

  他没说话。

  “哪来的酒?”

  他认真想了想,仿佛好不容易才从记忆里硬挖出来几个字:“……后山。”

  我明白了。

  我把他挪到床上,他安静地平躺着,眼睛一刻不离地看着我。

  “我好看?”

  奇了怪了,一碰见他,我就止不住逗弄他的心思。

  谁知他不曾犹豫,认真地点了点头。

  这次换我安安静静了。


  第二日我去后山,揪回了在后山晃悠的酒仙。他缩着脖子被我扔在宣望钧面前,怯生生地道歉。

  “对……对不住,我不知道你是花神姐姐的人……”

  酒仙戏演得太过,在地上几乎抖成一团,宣望钧肉眼可见地无助起来,他伸出手,又缩回去,最终求助地看向我。

  我想笑,但碍于还有个犯了错的在场,憋住了。

  “少套近乎,叫谁姐姐?”我敲他脑袋。

  他捂着脑袋哀嚎,“姐姐!花神姐姐!我再也不敢了!我再也不随便骗人喝酒了!”

  我夺走了他怀里飘香的桂花酒,拎着后领把他扔出去了。

  宣望钧还在看门外,“这样没关系吗?”

  我给自己斟了一小杯酒,闻了闻,果真是好。

  “没关系。他酿酒还要求着我要花呢。”

  他仍有些顾虑地张望两眼,才坐在我对面。我没有给他倒酒,昨天那一顿够他缓几天了。

  他喝着花茶,有些不自然的开口:“我昨晚,说什么了吗?”

  逗他的心又痒了。

  “你说我长得很漂亮,很喜欢我。”

  他刚好喝进一口茶,听见这话立马僵住了,茶水竟都忘了咽下去,脸颊鼓鼓地看向我。

  这时候,他清冷的面容会显现出几分可爱来。我想起从前去极北之地,雪覆千里,长空浩荡。我在一望无垠的雪原里走啊走,走啊走,许久许久,眼前竟奇迹般的浮现了一片春景。

  司掌冰雪的神仙笑吟吟地说:“偶尔有些不同的风景也很不错不是吗?”

  如同现在暖春窗下,美酒桌前,我品酒,他饮茶,听了我随口绉的胡话,他垂下长睫。我瞧着他,心想这山的旦夕朝暮似乎乱掉了,否则尚未日暮,怎么已有红霞爬上他的耳垂。


  5.

  我带了一本书回山。

  我同掌柜说想买一本《花间志》,掌柜愣了一下,道:“姑娘家里有读书的老人吧?”

  我不明白他的话,直到他翻翻找找,从书柜里找出一本书递给我。

  “……花神志?”

  “是啊,约摸四十年前就改成这个名字了。当时的左相大人重修编纂后,就改了名字。”

  我攥着书,轻声道谢。


  “山中仙者,腾晓云而转日夜,驾暮霭以轮四时。其貌也,玉容云鬓,颦笑断肠。远山横秋水,丹朱点春雪。”

  “言笑多晏晏,情意何昭昭。轻云拂水,百花长盛,踟蹰其间,则怡然而乐。及见仙者,则知仙山落红,云霞清风,不足为话也。”

  “帝闻,问曰:‘卿得见否?’”

  “答:‘否’。”


 《花间志》里,仅有一句“花神者,容色华曜,步若微雨”而已。


  


6.

  九重天上的神仙多如牛毛,活着的,死了的,被贬的,快活的,数不胜数,跟凡人一样。许多人也许见过,也许交谈过,再不见也就忘了。纵然天上地下都有史书,可谁又会平白无故去翻那陈年旧债呢?

  我站在史馆的茫茫书海里,举烛看完了承永年间的那一册。

  看完之后,我去了曾经的丞相府。

  蒙尘生涩的窗子下,是一张破旧的桌子。边缘褪了颜色,墨色遍染,刻痕许多。

  他离开山之后是怎样的左相,怎样的贤臣怎样与一支荷相伴一生,史书里详尽其言。可我想不出他的样子。

  我只见过少年的他,只记住了少年的他,只想念少年的他。

  我站在桌前,恍惚看见了夜色里他被冷风吹得苍白的腕。烟花落如星雨,他支着安静的眼望我,接过笔,向我轻声道多谢。


 

7.

  神仙和凡人,真烂俗。


8.

  司礼又来了。

  我抱臂看他,他咳嗽两声,挂上客套的笑:“花神大人,别来无恙啊!”

  我挑挑眉,等他说正事。

  他掏来掏去,掏出一纸请帖。

  “四殿下近日历练归来,天君延请众仙庆贺,还请花神大人赏脸。”

  还真有贵客。

  我接过帖子,上面由天君龙飞凤舞的字体写着具体事宜。

  我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又是瑶池边,堪称九重天祖传宴会地。

  水神盘着珠子溜达过来跟我打招呼。

  “许久不见了。”

  “前几日来送生辰礼的不是你?”

  他嘿嘿一笑,“客气一下,你看你。这四殿下,你见过没有?”

  我摇摇头,“只听说芝兰玉树,很是有才。”

  他一屁股在我身边坐下,“许多年前我倒是见过一次,天君还曾想让他同我小妹结亲呢!”

  “没成?”

  “没成。他不同意,说有心上人,也就罢了。”

  倒是个有情的。

  我当了个故事听,不甚在意。水神跟我东扯西聊的说了会子话,临开席时回座位去了。

  天君又胖了几圈,笑起来越发慈祥,摆摆手请众仙落座。天后左右打量一圈,问道:“望之呢?”

  这两个字划过耳边,我心中一惊。

  司礼面色犹豫,“四殿下他在折梧亭同东海小公主讲书呢,殿下说请诸位先开席,稍后来赔罪。”

  东海小公主我倒是见过,软软糯糯的小姑娘一个,爱说爱笑,两句话就能哄得人心肝发暖,天君天后也喜欢得不行。

  果然此话一出,天君面色缓和许多,略带歉意地朝底下拱拱手,众仙忙回礼道不妨,礼乐声就此响起。

  许久没有喝过瑶池水酿的桃花酒了,我想着多喝几杯,结果嘴还没碰到杯边,就有小仙娥碎步而来,附在我耳边说道:

  “实不愿打扰花神大人雅兴,只是四殿下请您去一趟折梧亭。”

  “……有什么事吗?”

  仙娥摇摇头,“殿下未言明,只说请您去。”

  我不想去。不止因为不认识,我也一向不想同天上的人扯上太多关系。但方才天后那一句“望之”却如静水起风,扰得我心烦意乱。

  我思量再三,决定赴约。天君感受到我的目光,了然地点点头。

  我起身离席。


  折梧亭落于瑶池池心,名叫折梧,四周却并无梧桐树,反而围了一片盛放的荷花,灼灼奇艳。

  仙娥引我至瑶池边,便躬身离去。我站在池边,向湖心遥遥望过去,那里果然有两个身影,一高一矮,一玄一粉。

  我走得很轻,慢慢地踱过去。

  越靠近,亭中对话的声音便越发清晰。我听见小公主甜糯的声音:“望钧哥哥,这句是什么意思?”

  她左手边那道清瘦的背影朝她靠了靠,耐心地解释:“这是说见到花神大人之后,再漂亮的山或花,云霞或清风,都黯然失色了。”

  小公主郑重地点点头,又问:“真的这么漂亮吗?我也想见见花神大人。”

  他伸手点了点小公主的额头,然后侧过身来,看向了我。

  目光交汇的一瞬间,仿佛夏日骤雨敲打窗棂,心也跟着湿润起来。我想起宣望钧喝醉时我做的那个梦,梦里如现在一样的满庭荷香,还有……

  奇怪,我们见过吧?

  这双了无纤尘的眼睛。


  他冲我笑笑,道:

  “是真的。”


  我倚在柱子上,许久,有些无奈地笑起来。

  “你这是要让九重天的所有人都背诵《花神志》么?”

  他也笑,“那样最好了。”

  小公主闻声回头,半晌啪塔啪塔跑到我跟前,仰着头看我。

  “好漂亮的姐姐!”

  我蹲下来摸摸她的头,“谢谢小公主。”

  她牵起我的手,骄傲地看向宣望钧,“望钧哥哥从小就我说花神大人是天上地下的第一绝色,但我没见过,不知道有多漂亮,今天我不听哥哥的了,这个姐姐才是最漂亮的!”

  我哑然失笑。

  宣望钧把《花神志》搁在她手里,温和地笑着。

  “好吧,你赢了。”


7.

  一踏入花亦山,大大小小的小灵物全都围了上来。

  “这是谁啊?”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人群中突然迸出一个高亮的声音:“这不是被我灌醉的小少年吗?!”

  宣望钧一颔首,“许久不见。”

  “又被花神大人捡回来啦?”酒仙坏笑道,“要不就跟本仙走吧,花神大人美则美矣,就是脾气不好,受不了。跟我修炼几年,保你位列仙班!”

  宣望钧笑而不语。

  我瞪他一眼,故意道:“四殿下,我们走吧?”

  “……啊?”

 

   往花神殿走的路上,宣望钧牵住了我的手。

  我看向他神色无异的脸,心道果然跟历练时的小少年不同了,活了几千岁,做起些事来得心应手。

  “神仙是不会冷的。”

  “我知道,”他瞥了我一眼,“我是以凡人之躯来的,我冷。”

  “哼,回头天君知道你伪装偷跑出来不好好修行,我就奏请将你扔到雪原去,仙法化雪专冻神仙。”

  他没忍住弯起眉眼,“我不在的这些时候,你都琢磨怎么折磨我了吧?”

  “那是当然了!”

  我指着远处的花圃,“等春天的时候,你就去那给我浇水施肥,枯一朵花我跟你没完。”

  “花神大人一挥手的事情,如此磨人,真是……”

  我还没问出“真是什么”,宣望钧先侧过身来躬身拥住了我,我听到一声极轻的叹息。

  他没有说话,我却贴着他的侧颈,小声嘀咕起来。

  “花亦山的冬天太冷了。”

  

 8.

   我把花亦山的四季停止在冬天,从他离开起,回春时未知。且许小灵物靠近,自由玩闹。

  从那时起,霜雪八千里,山寒水冷。

  我耗费许多仙力保护着冰雪下无法挺立的别季花草。银装素裹的雪山里,只有后山簇簇红梅。

  水神来了一趟,惊得眉毛乱飞。

  “为什么……要这样呢?”

  “我喜欢。”

  “你如今倒像极北的搦寒神君了。哦忘记了,她本与你相识的,只是年少时她冻坏了你的叶尖,元尊再不允许她私自靠近你了。”

  我笑了一声,“元尊总小题大做。”

  他笑容浅浅的。

  “元尊的府邸四季常夏,流水淙淙。我拜访时,硬热出一身汗。满九重天无人不晓他全然为了仙泉里的小荷花,才留得满园盛夏。那你呢,你又是为了谁叫这花山长冬呢?”

  我垂下眼,片刻无言。


  元尊或许真的是溺爱。他同我说,千般万般的好都应该理所当然地给予我,我不必为此耗费一分精神。我不很赞同,但我孤寂地守了这座山这么多年,也确实没有为什么费过太多心思。

  然而我从人间带回来一个小少年,他如碎雪明月,皎皎无纤尘。

  我也许在他身上耗费了太多心思了。

  我们做神仙的,是信奉鬼神命运的。司命和红鸾仙君的簿子日日都有悲欢离合转世相遇。我想我应该是哪一世见过宣望钧,他的眼睛分明就映着许多次的曾遇见。

  但我从来没有去看过。我从来没有翻过仙君的簿子查看我与他是否再世相见,我见着眼前的他就足够了,不想再了解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    他走后,我也从来没有去找过他。

  我是信命的,我是被信命的元尊养大的。他该回来还是要回来的,我就在这里等。桃李不禁风,等过了好多好多个冬天,等了好多好多季梅花。

    此时此刻我被他抱在怀里,他的呼吸深深浅浅地打在我鬓角脸颊,什么瑶池醉酒,不辞而别,与莲为伴的左相,不爱读书却熟诵《花神志》的孩子,我都不想再追究了。

  我只是在冰天雪地里缩在他怀中,一言不发。



  

  “你和元尊还真是很像。”

  而我那时只是默然。很久以后,才回答了他上一个问题。

  “没有为了谁,临许,”我笑笑,“没有为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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